我带着两个孩子是在晚上刚过饭点后到的,老房子安静得只剩下一盏灯,照着父亲的老花镜,映着父亲的沟壑横行般的皱纹,引领他捕捉那些迷离的铅体字。他如此专注,以致于他完全听不到我们推门的声音,看不到我们三个晃动的影子,直到女儿推开他的房门,甜腻地叫“外公”,他才暮然抬头,展现他喜悦的笑容,此刻的皱纹又像层层盛开的花朵一样舒展。
“回来啦!也不提前说声,我好敞亮了屋子等你们啊!吃过饭了吗?”
“没有啊!”孩子们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们还没学会“撒谎”。
“那,那,我去叫你外婆,她每天这个时候都在广场上跳舞哦!”我知道,父亲不会做饭,他从没动过厨房里的东西。
“不用了,爸,我自己来,让妈多跳一会儿。”我示意孩子们不要出去叫外婆。
“那,那,我给你们收拾收拾房间!”父亲挪了挪身体,走向里面我的房间。
要是以前,我肯定又是一句“不用了,等会我自己来!”但是,我那天感觉到,不能,不能,不能这么说,我不能一直在剥夺他表达爱的机会,使得彼此一分分地疏离与别扭。
我微笑着轻轻地推了孩子们:“去吧,帮外公收拾一下我们今晚的窝,这个周末都在这过!”
孩子们欢快地在里间忙活起来,逗得他们的外公乐呵呵地笑着,虽然外公很少走出这小县城,没有带他们,但仍然很亲密。
当然,最亲密的莫过于把他们带到三岁上幼儿园才离开他们的外婆,我还在厨房忙晚饭,不一会听见孩子们撒娇地欢叫着“外婆、外婆……”的冲出房间,扑倒正打开家门的母亲身上。除了我记忆里的小时候的四弟,能获得母亲的无限柔情和呵护的莫过于这两个外孙儿,也只有这俩孙儿能收起她发怒的食指,舒展她的眉毛,放松她的嘴巴……
“你们回来啦!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啊,免得回来冷锅冷灶的呀?”她仍然是习惯性地埋怨我的语气。
“是要为了给你惊喜嘛,外婆!”孩子们替我解了围,“妈妈下午接到我们都没回家,直接来这了!”
母亲非常欢喜这个解释,却正脸抢过我手中的厨具:“你开了几个小时车,累了,去休息一下”,转过脸去抿嘴笑着对孩子们说:“肯定饿坏了,外婆给你们做好吃的,马上就来啊!”
也许,天生,我们母女就是冤家,彼此嘴上、脸色不给好看,内心却一百万个牵挂。我曾经觉得,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在发现,只要我学会“示弱”,也许可以改变的,我努力地挤出笑容说:“就等着您哩他们都说还是您做的好吃。”第一次这样说很不自然,但我却看见了母亲嘴角偷心的一笑。
夜深了,孩子们睡着了,母亲走到我跟前,她仍然没改变,像之前那样强势地评论我的婚姻,不客气地评价我的丈夫,嘴巴仍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耳朵:“过不下去就别过了,回来跟爸妈过,你看他哪像能做成事的人啊,再说他不是已经有新的相好了吗,你呀,别心疼钱,该分了就分了,天天打架吵架看把孩子给吓着,我告诉你之前我在你那帮你带小孩时我就觉得他就是一个长不大的男人,一点儿也不成熟,像个二流子那样东搞搞西混混的……”